“三峡种子”的季节刻度

发布人:万紫薇  发布时间:2020年10月30日  浏览量:

  本网讯(王璐)踏入川南大山里,导航就没有作用了。从一个村,到另一个村,村名就像是散在绿色平面上的小圆点,和眼前的景色完全对不上号。当年,苏轼进入宜宾地界时,写下了“朦胧含高峰,晃荡射峭壁”的诗句,一千年后,这里仍旧是同样的风景。

  我们不断地转弯,爬坡,再转弯,信号像是突至的山雨,转个弯就飘走了。

  

  ▲ 家住宜宾市冒水村的向家坝水库移民唐祖东开办的农家乐。摄影:黎明

  宜宾市地处岷江与长江交汇处,属于乌蒙山连片特困区,是向家坝水电移民重点区域。如何助力库区村落脱贫攻坚,推动移民和贫困群众发展产业,三峡集团从未停下探索的脚步。

  多年来,这里村落与村落的故事大体相似。人们清早出门,上学,种地,日落而息。直到2009年,一颗“种子”落在地里,一个四季,又一个四季,新的故事冒芽了。

  夏长

  七月,雾气挂在山腰上,湿漉漉的。

  家住宜宾市圆通村的梁双家里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。他要整饬一茬齐腰高的水稻,接送女儿上幼儿园,还要照顾7000只小鸡。小鸡是每年8月,最热的时候开始养殖,一共养殖3批,直到11月——天气凉下来。

  

  ▲ 梁双家的鸡舍。摄影:黄正平

  毛茸茸、湿漉漉的小鸡刚刚破壳,便一箱一箱挤着,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,从广西来到近千公里外梁双的鸡舍。

  两年前,梁双偶然想要买些小鸡,“刚开始是为了吃。”打听了一圈后,梁双发现,附近几乎没有养鸡苗的农家。鸡苗不好养,多病、操心,还不如直接买肉鸡来得快。

  但是,一只鸡苗的成本才1元钱,养一个月出栏后,就能挣14、15块,这让经济拮据的梁双动了心。

  从村民的交谈中,梁双了解到了“三峡种子基金”——为助力金沙江下游库区脱贫攻坚,支持移民和贫困群众发展产业,“三峡种子基金”于2018年将帮扶范围扩大到圆通村,村级别的帮扶金额达到20万元。

  很快,梁双向种子基金借了3万元,“手续简单,利率又低,正好能干点副业。”借到钱后,梁双花了三个月,拜访养殖大户,到广西学习鸡苗养殖。最终,决定投身其中。

  小鸡怕热、怕冷、怕病、怕没精神。死亡的原因很多,温度、湿度、营养都要注意。

  最怕的是生鸡瘟。

  鸡瘟来时,最初的迹象是饲料盆——饲料越剩越多,然后才是鸡,发烧、垂翅、步态不稳。很快,几十只,几百只鸡接连死去,不但是直接的成本,还有时间、精力都付之一炬。即使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,人们还没有应对鸡瘟更好的办法,只能靠消毒、隔离、大量宰杀,防止鸡瘟蔓延。

  去年,鸡正在卖到高峰期,梁双却发现了鸡瘟的迹象。接连几天,食盆里越来越多的玉米残渣让梁双心里一惊,“怕是鸡瘟来了,没别的办法,只能连夜打针”。梁双和老婆一个人抓,一个人打,几千只小鸡咕咕叫着躲闪,两人忙了整整一个通宵,躺回床上,扭头一看,天快亮了。

  “想起身上还贷着款,没力气也有力气了。”不服输的梁双打起精神来,为了熟悉小鸡的生命体征,他一天到晚泡在将近40摄氏度的鸡舍里,呆上一会儿就满头大汗。

  一个个难眠之夜过去,他逐渐掌握了养鸡的规律。如今,已经养了3年鸡的梁双摸索出一整套应对鸡苗生病的成熟措施:接到鸡苗后要先“阉”,阉掉的鸡,能长到8、9斤,甚至十来斤的都有,接着是打疫苗,然后才到“养”这一环。

  塑料薄膜盖在鸡舍外,里面是一个暖烘烘、湿呼呼的“暖房”。小鸡再长大些,温度就不用那么高了,梁双腾出一间空房,把稍微大点的鸡搬过来。

  养一个月后,装好鸡拿到集市上卖,也有的农户买来养大,最大的个体户,一次能“买上40、50只”。

  梁双爽朗,爱笑。脸庞黝黑,指节宽大,那是常年的农活留下的痕迹,“没付出过努力,还真是养不了这么好!”

  “以前出去打工,每个月也就只能挣6000-7000元,现在还能顾家。”种水稻、养鸡苗,梁双陪在妻儿身边,靠劳动挣来充满希望的生活。

  女儿大一些,6岁,喜欢追着鸡跑,小一点的儿子跟在姐姐后面,一只脚光着,一只脚挂着拖鞋,手里拿着啃了半个的饼,咿咿呀呀的。“希望有条件再多点鸡苗,更好的日子就在前头。”梁双说。

  秋收

  老曹今年80岁了,还在种葡萄。

  不是市场上那种又大、又甜,颗粒饱满的巨峰葡萄,而是很小,很酸,用来酿酒的紫秋葡萄。

  紫秋葡萄成熟于深秋,一串串密密实实挤在一起,嘟噜着,果香散满整个院子。“到时候一片紫,好看得很呢!”老曹操着本地口音,一脸骄傲。

  老曹家所在的宜宾市叙州区安边镇,属于川南中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,这里高温、高湿、低光照,具备种植紫秋葡萄的良好条件。

  

  ▲ 宜宾市叙州区安边镇曹益家里种植的葡萄丰收了。摄影:黎明

  种葡萄那年,老曹72岁。彼时,向家坝水电站建设,宜宾市库区范围内的村落因蓄水搬迁,一家人往山上搬了一段,两间土瓦房改建成双层楼,文艺的老曹给新居起了名字“益兴楼”。

  走进院子,到处可见“墨宝”。葡萄园外的水泥墙上,白色的油漆标语“敬请参观葡萄园”显示出主人的好客。为了让外国友人看懂,还有用英文翻译的“welcome to putao garden”。堂屋里,两口酿葡萄酒的大缸铺着塑料薄膜,背后贴着老曹写的诗。

  如今生活恬淡的老曹,回忆起当年,话多了起来。

  刚成为向家坝水电移民时,老曹担忧过——自己从小学教师的岗位上退休了,恰逢儿子在外做生意被骗了钱,未来怎么办。“虽然一直也在打理农活,但毕竟是靠天吃饭,心里有点担忧。”老曹的大儿子曹益说。

  就在这时,通过向家坝移民后续服务的项目,曹益接触到了种子基金,自2014年起,借了4万元,陆续投入进紫秋葡萄种植中。

  紫秋葡萄成本高,肥料、拉桩、打网都要钱,但收益更可观。“种子基金对带动紫秋葡萄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。这几年,我们带动周边的30户农户也在种紫秋葡萄了。现在我们这个村发展紫秋葡萄已经达到了200亩。”采访期间,曹益告诉记者。

  小小的葡萄,成了向家坝水电移民区的“幸福果”,老曹作为第一批葡萄种植户,熟悉园里的每一块地方。西北处向阳,葡萄甜一些。东南背阴,葡萄长得小一点。

  早春,多余的叶子要掐掉,营养就会留在主枝的果子上。夏天修枝,浇水,老曹每天都要在园子里干活。立秋后,葡萄长出多余的枝梢出来,要一个一个细心找出,再剪掉。

  

  ▲ 向家坝库区的葡萄园 摄影:黎明

  老曹习惯了赤着脚走在泥地里。他的脚掌体会着土壤的湿度与温度,用只有他懂的方式和葡萄对话。一边走,老曹一边观察葡萄藤,手里握一把上世纪七十年代留下的枝剪器,“咔嚓”一声,多余的枝梢就掉了下来,埋入土里,继而成为养分。

  “剪枝也好,浇水也好,他都赤着脚,跟泥土特别亲。”

  如今,曹益在向家坝水电站当保安,每个周末不上班时,都会帮着父亲浇水、打理葡萄园。这更像是父子精神上的凝聚,“我们祖上四代人教书,兄弟姐妹几个,对我爸特别尊敬。大哥养鸡,家里也挖了鱼塘,但我们还是聚在葡萄园周围,就像聚在父亲的周围。”

  老曹最喜欢秋天。届时,小颗小颗的绿点点,就像魔术一般,铺展成大片的紫色。

  当地的酿酒厂来收,一个电话来,当天就要送过去。

  早上3点,村子里的邻居摸黑爬起来,帮着采葡萄,把开裂的、发皱的葡萄揪掉,装箱装车。

  一车又一车,葡萄被倒进缸里,酿成了酒。

  苦中有甜,那是岁月的味道。

  冬藏

  天还没亮,马云质赶紧爬起来,猪还饿着。

  女儿还在睡觉,他将苞谷碾碎了,拌上豆粕、麦麸,把猪喂得饱饱的,然后骑着电动车送孩子们上学,再到自家分散在山里的枇杷林里做农活。

  初春,枇杷树上的果子泛着青绿色,一颗颗紧挨着,占领着山间的小块平地。

  马云质很善于利用每一块不大的地块,即使是家门口的一小块山脚,也种上了一棵龙眼树。

  早上的空气湿漉漉的,马云质觉得已经离上个冬天很远了。2016年,女儿到了上学的年纪,在福建打工、搞生猪养殖的马云质夫妇回到了宜宾。

  回乡以后,马云质仍旧选择了生猪养殖,行情正常时,年收入在7万元左右。近年来,生猪价格波动剧烈,采访期间,马云质告诉记者,“猪肉前两天还能卖到17.5块钱一斤,这几天就跌到了13块。”

  2018年冬天,宜宾有的地方遭遇到了猪瘟。马云质非常焦虑。“消息早就在村子里传开了,那时候觉得猪瘟就在眼前,特别害怕,每天都要去打听消息。”夫妻俩守着猪圈,日夜关注猪们吃得如何,有没有精神。

  在两人细心地看护和严谨消毒管理下,猪长得很肥,也很精神,可给冬天添了一层寒冷的,却是受猪瘟影响的生猪价格,一天天拽着夫妻俩的信心一路下跌。

  年底,猪卖了,马云质跟着欠了30万元的债。

  一年辛苦下来的收入只够糊口,欠了债后,新一年养猪、种枇杷的生产成本也打了水漂。马云质记得,那是一个特别漫长的冬天,“特别心酸,本来回来就不想再背井离乡,但欠了钱,又动了去打工的心思。”马云质的老婆童桂荣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,配着小孩子没心没肺的笑容,“等我把欠的钱还了,也要这样开心地笑。”

  

  ▲ 三峡集团移民干部实地检查“种子基金”扶持产业情况。 摄影:黎明

  夫妻俩商量着,要不再出去打工?就在这时,大坪村的支书找到马云质,用“三峡种子基金”做生产成本,钱到账快,利率又低,下一年的枇杷和生猪的资金运转困难缓解了大半。“更重要的是,想着生活还能重新开始,就不那么怕了。”马云质说。

  夫妻俩看准时机,为20亩的枇杷买肥料、学技术,自己摸索着学习修剪、除草的频率。还弄起了年出栏200头的自繁自养小猪场,成立了“质荣专业合作社”,带动起周边农户搞枇杷种植。

  如今,马云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喂猪,看着猪一哄而上,撒欢儿发出叫声,像是看见了新的希望。

  这个五月,枇杷园结出第一批果,个头不大,却水灵,甜。种植枇杷,最难的是浇水,马云质和村民们配合着,从几公里外,把山上的泉水拉过来。“我们大概就是几个人,用水车拉,每次要拉几十吨。日子有了奔头,就不觉得苦,也不累了。”马云质说。

  

  ▲ 屏山县枇杷养殖基地种植的枇杷郁郁葱葱,铺满山林。摄影:黄正平

  童桂荣外向活泼,眉清目秀,性子也要强。2007年才嫁到大坪村的她,如今已是村干部。“搞村里的事务平时很累的!”她要走村串户,调解张家长李家短,还要为了村子里的各种事务,和县上沟通。采访期间,她正张罗着迎接枇杷种植专家,给村上的种植户指导枇杷种植。

  前几天,儿子过生日,童桂荣发了微信朋友圈,配文“不求你大富大贵,只求你平平安安”。

  春生

  小径蔓生着野草,弯弯曲曲向山顶聚集,像是人脚给山川编织的花纹。

  老书记走在小路上,鞋底沾满泥巴。

  这条播撒“种子”的路,他走了9年。种子很小,如果比起宜宾市13000多平方公里,成千上万的贫困农民来说的话,就像是一个春天的故事,它顽强地生根、发芽了。

  老书记叫袁承禧,曾任宜宾市委副书记,也是宜宾市“企业帮村扶贫种子基金”创始人。

  1994年任宜宾市扶贫开发协会会长后,袁承禧跑遍了宜宾的贫困村。“过去不少扶贫项目粗放‘漫灌’,只输血不造血,送钱送物只能应一时之急。”袁承禧说。

  

  ▲ 70多岁的宜宾扶贫协会副会长袁承禧实地调研长宁县种子基金项目。摄影:黎明

  2009年,在国家“工业反哺农业”政策的鼓励下,许多企业热心参与“三农”公益项目,种子基金便是其中之一。70多岁高龄的老同志们,协调当地政府部门与企业,推进“种子基金”立项工作,用从企业“化缘”来的钱设立了企业帮村扶贫“种子基金”,初期募集到320万元。

  “我们希望,基金能像种子一样,撒在地里,要发芽,开花结果,年年都有新发展,年年都有新收获。”宜宾市扶贫基金联络组和开发协会秘书长罗永康向记者解释了“种子基金”的初衷。

  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困难。基金募集期间,来自社会的质疑从未间断,“有人说,我们是老叫花子要了钱给小叫花子,也有人远远看着我们,就说那帮678又来了(年纪在60到80岁)。农民也抱怨,每次只能贷几千块,嫌太少了。”罗永康回忆道。

  2012年起,三峡集团为“种子基金”注入了强劲的活力。

  为帮扶向家坝水电站移民后续发展和当地贫困百姓脱贫致富,截至目前,三峡集团捐赠“三峡种子基金”共计1200万元,占宜宾市“种子基金”资金总额75%。

  2017年,三峡集团捐赠330万元,冠名基金为“三峡种子基金”,采取“落实到村、帮扶到户、集体所有、民主管理、有偿借用、滚动发展、长期受益”模式运行。受援村农户(移民户)对基金拥有集体所有权、民主管理权、生产自主权,充分调动了广大农户的生产积极性。

  “三峡工程是最大的民生工程。而向家坝作为继三峡工程之后建设的大型水电站,我们的红色基因一脉相承。总结三峡集团的扶贫工作,归根结底就是主动、担责。我们不止于捐赠,而是要通过实打实的工作,探索更适合乡村的扶贫模式,最大化激发村民致富的内生动力。”三峡集团公益基金会工作人员说。

  近年来,三峡集团积极与宜宾市对接,参与到基金使用目的、范围、方法中来,成立“宜宾市三峡种子基金管理工作领导小组”,出台《宜宾市“三峡种子基金”项目管理暂行办法》,完善账务账册管理机制,对项目负责人进行培训,并定期回访指导。

  三峡集团副总经济师、移民工作办公室主任姚元军认为,科学的运行模式、健全的监管组织、严密的监管制度、规范的资金流程,使得“种子基金”借款到期回收率达99%以上。

  

  ▲ 三峡集团公益基金会与移民工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,在宜宾市屏山县龙口村与当地养鸡户交谈。摄影:黄正平

  上个世纪80年代起,宜宾市曾探索过多轮扶贫方式,但过程往往难以令人满意。除了管理机制不严格,操作程序不规范等通病以外,有的项目因为是政府主导,农民能够自主选择的空间比较窄,自主性较差;还有的由于政府兜底,各方都没有动力。

  但“种子基金”充分给予了农民自主选择权,“小额”、“低利率”也降低了贷款风险,“农民非常满意这种短、小、快的贷款方式。”罗永康介绍。

  “种子基金”的规模每年都在发生变化,但万变不离其宗的是,始终立足小农户自主选择产业的需求,秉承着不做救济,而是精准帮扶的原则,帮助乡民提升脱贫自生动力,过上美好的生活。

  四季轮回,川南大地上,从养鸡场到农家乐,从枇杷园到李子园,一颗颗小种子生根发芽,借款户累计接近2100户,户均增收5700余元,带动2.2万余人次直接或间接受益。

  正如屏山县清平彝族乡人大主席团主席包运宣所说,“三峡种子基金”最大的意义,在于给村民以希望,“让他们感受到党和国家的关心,不再坐等靠,而是敢想,更敢干了!”

  时在中春,阳和方起。大山褶皱中的人们,低头撒种,挥洒着力气与汗水,最终,拾起了生活的奔头。

  (本文原载于《中国三峡》杂志 2020年第9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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